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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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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醉的院门开着,正在把一个地痞样的男人领进门,我插进他们俩之间时速度比得上狗肉。

然后我冲那个男人大叫:“出去!”

那家伙便瞪眼,撩袖子:“你妈妈……”

我没让他说完全套,猛把死啦死啦给我的钱全一股脑塞他手上:“我是兵痞,你是地头蛇,咱谁也别惹谁!”

然后我在他还忙着点钱的时候把他推了出去。我自作主张地关上了院门,回头。小醉正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瞪着我,这不怪她,我每次都出现得这么奇怪。

我:“有便装吗?有便装吗?”

小醉现在看起来反应慢得气死我:“……什么?”

我便冲着她大叫:“便装!死老百姓穿的衣服!”

小醉:“……有的啊。”

我开始忙着脱衣服:“拿来!快给我拿来!”

被我吓到的小醉一溜烟跑回屋翻箱倒柜,我跟疯子也似地扯掉自己的军装。

我给自己换上小醉哥哥的衣服,我想我和她哥哥也许真的很像。连他的便装我都穿着很合体。

小醉呆呆看着我,估计都没想过一个男人赤身露体时女人也许应该回避,我在不那么紧张的时候才想起看了她一眼。

我:“没事。别被我吓着。”

小醉:“没吓着。”

我想起来一件事,便去拿我的军装,我掏口袋,掏出她的镯子。

我:“还给你的。”

她没知觉一样地接了。我继续打理我自己,我没多少时间。

小醉:“你回来了。我一直担心你。”

我:“……回来了?”

小醉:“嗯,回来了。”

于是我忽然觉得时间不那么重要了。我也呆呆看着她。

我(os):“我忽然很想哭泣和咆哮,原来孟烦了还有个地方可以回来。是的,我有个地方可以回来,这里有个人欺盼我如欺盼家长再加上情人。我痛恨我愚蠢的自尊,甚至什么也不为,只为愚蠢的自尊,我已经丧失了所有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。”

小醉:“你看见啦,我是做那个的。”她显然已经鼓了很久的勇气,因为说得很平淡:“那个就是那个。”

我:“知道啦。”

小醉:“我一直骗你。”

我:“没骗我。因为我从来没问。谁都要活,谁都一样。还有,你也看见啦。”

小醉:“看见什么?”

我就让她看我自己:“看见我啦。我是逃兵。我没骗你。”

我看着她讶然而惊骇地瞪大了眼睛。

我:“我请了四个钟的假,能逃到哪里就算哪里。”

于是小醉什么也没说,立刻开始去收拾了。我透过窗户看着她给我收拾吃的和衣服,钱——这家伙居然还把钱放在我曾偷过一趟的地方——她把整个罐子全倾进我的行装里,我对她很放心,于是我把军装里的家信挪到我自己身上。

我(os):“是的,和死啦死啦分手时我就成了逃兵,而小醉的手脚忽然利落起来——生活把我们逼成了这个样子。在禅达的世界逃兵是巨大的耻辱,也绝无一锥之地,被就地枪决叫作幸运,我曾见过我的同类被古老的私刑枷死。脱离军营上哪找吃我没有分数,就算逃成了我也不知道如何生存。”

小醉没费什么时间,几乎不到十分钟她就把我和刚整出的包裹送出她的院门。倒是我在浪费时间,临出门时我看了她一眼,然后狂乱地和她拥抱。

小醉如其说在挣扎,不如说是抗议:“没时间啦。真没时间啦。”

她并没回抱我,但也并没放开我,因为她忙着把她的镯子套到我手腕上。

我便忙着摘掉:“不要。”

小醉:“可以卖钱。”

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目里算是什么,因为她像对孩子一样吻了我的额头,我不知道我是自己挣出来的还是被她推开的,反正我们就是分开了,我看了她一眼,然后开始又一轮狂奔。

我(os):“我想这回跑起来不知道要在哪里停下,我还想小醉这回可知道了,她找到一个全禅达跑起来最难看的男人。

一切都结束了,可我没觉出任何新生的迹象。”

我跑过这片郊野,几辆车停在那里,收拾得那样得瑟的车只能属于精锐。

何书光又在田埂边坐着,拉着手风琴勾引他其实并不想勾引的禅达妇女。

刚从蓝伽回来的张立宪和余治在摔跤,那逗乐的意思远大于锻炼。

他们的神祗虞啸卿看着哈哈大笑,原来他也会笑,原来他们也有其乐融融。

我像耗子一样扎进田沟,鬼知道他们能不能认出我这个穿得像禅达乡农一样的家伙。

丧门星愁眉不展地背着他的刀,不辣和蛇屁股终于在合力做一件事情,他们合力对付狗肉,为了便于追索,狗肉破天荒第一次上了脖套,两个货合着力把狗肉往另一个方向拉。

阿译袖着手,纯当没看见。

我(os):“逃掉没四个小时我就会发现了,实际上,死啦死啦要没被书虫子气疯了,也许我当时就被发现了。”

偏偏狗肉是一条那么执拗的狗,它坚持正确的方向。

不辣喘着气:“给老子放聪明一点啦,你条大笨狗!”

狗肉就转了身低吠。

蛇屁股:“狗阿公啊,要搞清楚你在做什么呀。”

那两货于是一起给一条狗下跪。

阿译袖着手,阿译窝窝囊囊地走,就当没看见。

那几个货现在在老百姓的家里翻腾,蛇屁股拿枪管子顶着人家挂在梁上的竹篮,要是我在,一定会抽他一我能藏在一个跟人脑袋一般大的东西里吗?

禅达人就围着他转:“军爷,你在找什么呀?”

不辣:“逃兵。逃兵。”

禅达人:“这也装不下啊。”

蛇屁股就拿着两个长柄手榴弹过来,刚搜出来的,他很得意:“藏不下吗?哼哼。”

不辣:“好啊,你私藏军械,跟日本鬼子有一腿子。”

禅达人:“别闹啦,军爷。你们非拿这个来换吃的,我又能怎么办?”

不辣看了看阿译,阿译窝窝囊囊地看人家家里的对联,似乎全世界就剩这一副对联。

不辣于是压低声,压低声仅仅是为了给阿译点面子:“嗳,有吃的没有?”

丧门星只好深刻地挠着自己额头。

那几个家伙弄到了一些苞米,在郊野里点了个火堆烤吃。

而不辣对着一个水坑,耍着那两个手榴弹。

不辣:“烦啦,你个没出息的往哪跑?!”

蛇屁股在火堆边鬼叫:“你吃不吃啊?你不吃我吃啦!”

不辣:“咱们把烦啦炸死在这水坑里怎么样?得交差啊。”

蛇屁股:“好啊好啊。”踊跃不代表他不谨慎:“不过我没你那么爱扔那玩意,到处乱飞的,早晚出事。”

不辣:“丧门星,你一个我一个。”

丧门星不吭声,过来,接一个。阿译挑着糊苞米,从火堆边直起腰。看一眼。

不辣当的一声把水坑炸了个满天花:“早死早投胎啊,烦啦!”

蛇屁股也起哄:“祸害遗千年啊,烦啦。”

丧门星闷闷的甩一个,然后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花:“没道义啊,没道义。”

于是不辣热情地向阿译叫唤着,不过照理他是把所有人拖下水,有事一起担。

不辣:“林督导也来一个?”

阿译郁郁寡欢地看一眼,像吹口琴一样细腻地啃着他的糊苞米。

我站在山野里,看着面前的山,当然我的视野不可能广阔到能看清就在我面前的一座山。所以其实我是看着杂草丛生的小径。

我(os):“翻过这座山,就是祭旗坡。祭旗坡下是怒江,过了怒江是南天门。南天门的土下是坟墓,它在我们心里永远是埋了一千人的坟墓。我要过江,踏上西岸,过去铜钹——书虫子一遍遍说着铜钹时,我想杀了他。”

我拨开草径。开始我孤独的旅程。

我的衣服已经撕成布条了,我很脏也很累,我站在江滩边,看着滩涂上那滩早已褪色的血——血是那个走投无路的日本人留下来的,他现在还埋在我身后的林子里。

我看着湍急得让人目眩的江流在发呆,发了很久地呆以后,我回头尽我所能地搬起一块大石头,把它扔进江水里一然后我开始大骂。

我:“连个水花也不起啊!你个妈的!”

然后我开始发呆,发呆的时候我抓了大小的石头往江水里扔,后来我开始笑:“弱水三千,鹅毛不起……噫吁呼,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。猿猴到此不得过,只得对崖空悲切……大道如青天,我独不得出……老子人老枪不老,枪下鬼魂知多少……西北望,射天狼,会挽雕弓如满月……将进酒,君莫停,请君为我饮此杯……”

我也不知道我神经叨叨地在念些什么,我只是又笑又哭又闹地抓起石头往江水里扔。

我(os):“我不可能在江水里填出一条路来。我只确定人真是用一辈子来学习扯蛋。小书虫子撒了一个恶毒的谎。以报复我们这些用棍子和水龙问候过他们的人。”

我从草丛里探出头来,看着下面那条开阔地。可行得车队的路,我的样子真是与被我们追逼的日军溃兵也差不多了。

我:“这是虞啸卿升任师长后的大业之一,他让全禅达人修一条路,以便接受我们在入缅之前便说要来的美国军援。路修得了,只用来印证月亮婆婆的又一个故事,美援从未到来,希望也从未到来。”

我钻出了草丛,走在路边,人还是走人道吧。

我走在路上,我已经走了很久,我回望时除了山野还是山野,我早已看不见禅达。

我确定我可以歇一会了,我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,我开始狼吞虎咽往嘴里塞小醉给我的食物。一边做着这个,我一边研究我已经磨穿掉的鞋,我现在发现一个破绽,我穿着一双禅达人不会穿的回力鞋。

然后我听见脚步声,我连忙把脚藏到了石头后边,然后我看着在路上出现的那帮家伙,风尘仆仆,衣襟褴褛:几个筋疲力尽的兵,押着一队半死不活的壮丁,也许这队壮丁中的某几个倒霉蛋会被充塞进我曾经的团,但那又关我什么事呢?

我佝偻下来,尽量呆滞地看着他们,只要他们不看见我的鞋,现在我跟一个赶路赶傻掉的死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了。

但我就是他妈的这么晦气,他们走了那么远没歇,偏偏就是在我歇脚的地方停了下来。

押队的:“歇一歇!歇一歇!”

要吃的,要水的,唧咕个没完。

押队的精神饱满得很,还在那大叫:“立者,行伍者之彩!定者,行伍者之神!你们眼屎巴巴的,翻了两座山啦我就见一群游魂!”

我立刻把早已压低的头又压低了几寸,我不知道我有这么倒霉的,那个押队的家伙是李冰。

我(os):“从前初次远行,再也听不懂路人的口音,离愁顿生,以为离开了家乡,后来却发现压根还在北平。跑了一天一夜,抬头却见熟人,连虞师防区也没出去了。”

我就那么冒着汗,把脚别在石头后边坐着,我知道我的样子很不自然,但已经顾不得了。

我低着头。听着那个咔咔的脚步声向我临近,我瞅着我的汗流到鼻尖,滴在地上。

李冰:“这位小哥,年纪青青,正当有为,国难当头,岂能坐视?”

我便低着头,瞪着李冰的脚尖:“啊吧啊吧。”

李冰(os):“哑吧?”

我便变本加厉地:“啊吧啊吧啊吧啊吧。”

李冰:“哑巴还是装哑巴?我翻了两座山。碰见十个人,倒有七个给我装成哑巴——你抬了头我看看呗。”

我差点没噎死,而李冰拿着他显然是用来抽人而不是打马的马鞭把子轻轻敲我的头。

李冰:“抬头抬头。我看看你怎么装。”

我只好和他僵峙着。

我(os):“十个壮丁,千里迢迢地押到前沿,倒要死掉七个,押丁的便要一路上找人补充,我便被这样补过。说实话,我也这样补过别人,一个半块银元。”

李冰:“抬头!”

我知道再搪不过去,抢了他马鞭子拔腿就跑。好极了。那小子奸似鬼,立刻就瞧见我鞋子。

李冰:“逃兵!抓住他!”

我开始狂奔,一边还忙着把马鞭子冲他砸了过去:“王八蛋!”

一个像我这样瘸着连跑带蹦的人实在是特征太明显了,他立刻就认出来了。

李冰:“炮灰团的死瘸子!打死他!”

我狂奔着,他的兵分出来几个愣追着。最愣的小子就举了枪砰地一下,幸好是没打着,并且开枪的要捎带上李冰的一个耳光。

李冰:“我是说抓到了揍死了他!”

于是我狂奔着,他们愣追着。一个瘸子如何与有两条好腿的在平路上赛跑呢?我冲出了马路,沿着山坡连滚带爬地跑。

但他们照旧玩命地追。

我连滚带爬地跑着,我后边一群王八蛋连蹦带蹿地追着。

这样下去着实不是路。每一次回头我都发现他们越来越近。王八蛋们在我后边嘻嘻哈哈地笑骂着。他们甚至有空捡了石头来摔我。

王八蛋们:“跑啊,跑啊!死瘸子!”

“他跑起来真像老母鸡!”

“这种人怎么吃上这碗饭的?”

我悲愤交加地骂回去:“你妈巴羔子!”

我蹦着。吃力的腿蹦着,吃不上力地腿拖着,并且我发现更大的绝境不在我身后,而在身前一前边没路,这是他妈个断崖。

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,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无路可走的壮丽。

我:“我要活!我要活!我要活!”

如是地大喊了三声,我像个面口袋一样跳了下去。

王八蛋们:“真跳啦?”

“绕着追,绕着追。”

于是他们欢欢喜喜地绕着追。

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,我龇牙咧嘴,我周围的山峦像被摔在怒江里了,一个劲地晃荡。

我爬了起来,我瘸着,蹦着,晃荡着。我身后的左右几十米开外,王八蛋们松松散散地绕了断崖追下来,他们惊喜得很。

王八蛋们:“他真跳啦,真跳啦。哈哈。”

“他那把骨头还蛮经摔打嘛。”

我是真他妈的欲哭无泪,我晃晃悠悠地往前跑,否则再过个几秒十几秒他们便又要冲我摔石头。

然后我便瞪着又一道断崖。

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,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哭笑不得的壮丽。

我再一次开始我哭腔哭调的嚎叫:“你要活!你要活!你要活!”

然后我再一次扑通下去。

追我的王八蛋笑得岔了气:“又跳啦!他又跳啦!”

“吧嗒个臭鸡蛋!”

“接着绕!接着绕!”

于是他们加倍欢喜地绕着追。

我又一次结结实实拍在地上,我龇牙咧嘴。我眼前猛黑了一会,然后闪烁出一个清晰的但是冒着金星的山峦世界。

我擦了擦鼻血,然后慢慢爬了起来,我梦游一样地向前晃悠。那帮王八蛋能追上我都不好好追,他们从我身后几十米慢慢包抄过来。

王八蛋们:“他又要跳啦。你们看啦,他又要跳啦。”

“他是个瘸子没错。他是不是还是个瞎子?”

“他干嘛挑这么条见鬼的道啊?”

我慢慢地往前晃悠。

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,冒着金星,飞着小鸟,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求死不能的壮丽。

我:“你妈妈的……”

我(os):“什么都没有啦,只有风……我被墩得只剩下星星。我疯狂地诅咒一个叫死啦死啦的家伙,他说我是他认识最晦气的人。”

然后……又是一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……断崖……

我呆滞地转头,看了看我的追逐者,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在人前哭泣了,但是我扭曲着脸,欲哭无泪,对着他们发出一阵干嚎。

王八蛋们惊喜地期待着:“哭啦,哭啦。”

“笑啦,笑啦。”

“跳啦,跳啦。”

我怪叫,我怪叫着扑下去。

如果从山巅下望,我现在这样一条道上被追逐和扑腾——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天然的,我选择的这条道每隔一段就是一个刀切般的绝壁,它这样一直没边地延伸到山脚。

我(os):“后来我从这里下望,看见我的人生,我的人生充满决心和扑腾。”

一把镐头在刨着地,刨得很细心。一个从十八层地狱里摔出来的活鬼摔到了镐头边,那只鬼仰起了头,那只鬼是我。

我:“……救……救命……”

于是我看着一张木讷得像僵尸一样的脸,如果我是一只拔舌狱里逃出的活鬼,那就是修罗场跳出的死鬼。

他提起了镐头,就我的角度看去,他像是要拍我的脑袋。

王八蛋们悠悠闲闲晃了过来,那情形如同在搜捕一只四条腿打折三条的兔子,但他们面对的是一片接近荒芜的山田,荒得一览无余的,而看似在劳作的那个人,他的劳作看起来更像本能。

王八蛋们:“跳吧跳吧,跳莫咧。”

“刚刚这个坡绕得有点远。”

“早先那个坡就该把羔子绑了的。”

李冰这时候是最拿得出手的,挺了挺他的小官架子,彬彬有礼地上去,学着一口要通不通的云南话,还要先紧一紧腰上的枪。

李冰:“老乡,有莫有看到一个逃兵?”

然后他猛地往后蹦了一下,惊疑地又看了一下,惊疑之后便成了恶心。

李冰:“哪里来的?”

那个行尸一样的山民继续刨着地:“我家的。”

李冰同情有之,厌憎有之,又看了看镐下,退两步,看看他的兵。

李冰:“三个往路上撒,两个跟我,林子再找找。”

于是走了,于是寂静。

于是我从埋在地里的那口破水缸里钻出了头来,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那口大缸本来也许是拿来储水的,也许拿来储肥的,但早干涸了,现在积满的是青幽幽的带着落叶、寄生虫和水蛭的雨水。

人就有这么奇怪的时候,我快被水憋死了,但我现在快渴死了,我大口喝着快憋死了我的水。

然后我想起得感谢我的那位救命恩人,我连泥带水地爬出来,一边还要拔掉身上的几个水蛭,我忙乎着走向那家伙,那家伙一直在刨地。

他刨的是一个坑,很大的一个坑,因为大,所以很浅,越过他刨出的土堆,我看见林边的三具尸体,一个成年人,女的,加上两个小的,加上他,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,而他刨的坑看起来刚好可以埋四个人。

他的衣服破得像鱼网,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根皮包的肋骨,他把坑刨得很浅,一定是他也衡量过自己的体力——这是个全家已死,奄奄待毙的人,但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哀怜,而是淡然,淡然到需要多大个坑才能让他与全家同穴都已经算计过了。

他向我表示这样的遗憾:“只能挖这么深了。再多,没力气埋人了。”

我:“……你家里人?”

我说了句废话,他也没有回答。我伸手去抢他的镐头,而他迅速地闪开,并且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轻咳了几声。

他:“我有病。”

我看着他那双病态的被传染病菌烧识的眼睛,于是我明白了他家人的死因。

我:“……你家在哪?”

他指了指林边一个用芭蕉叶和茅草搭的棚子,那东西几乎和莽林同化了。

于是我明白了:“你从江那边撤过来的。”

他没说话,没回答,有必要吗?左右是没家了。

我把所有的东西,包裹早跑丢了。我把小醉给的钱,小醉给的镯子全放在地上,然后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,我这辈子还未有过这样真心的鞠躬。

我:“你的坑挖得太大了,三个人用不了这么大坑。”

他漠然地看着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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